一切尽在默然中(四):为人

“‘子以柳词为不佳者,盍自为一篇示我乎?’刘默然无以应。” (《却扫编卷五》)

宋词发展到了柳永的词,从内容、风格和形式体制上,都突破了宋初以来短词小令的狭小格局,突破了士大夫自我欣赏的范围,开始了能够容纳内容更多的长调慢词,以铺叙的手法去说物言情,并且大量吸收口语用于表达富于变化的内容,同时更加接近下层人民的生活和情感。正因为此,宋词因柳永的缘故而变得生动、新颖,并在民间广泛流传。当时有人形容说,有井水处,即有唱柳永词者。

但因为柳永的词往往流露出市井民众的心声和世俗人间的情味,在文人士子的审美品味和法眼里不够雅正端庄,所以自宋代以来,以苏东坡为代表,至今到现代,许多文化人皆言柳永词俗。

可是,就连苏东坡也不得不曾这么评说过:如“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柳永《八声甘州(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之句,唐人佳处,亦不过如此。又有多少古今文人可以写得出象柳永《风栖梧》里的“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和《雨霖铃》里的“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那样的佳句呢?当我们批评别人时,自己又能做得好到哪里去呢?

宋人徐度在他写的《却扫编》里评论柳永的词时这么说:“耆卿以歌词显名于仁宗朝,官为屯田员外郎,故世号柳屯田。其词虽极工致,然多杂以鄙语,故流俗人尤喜道之。其后欧、苏诸公继出,文格一变,至为歌词,体制高雅。柳氏之作,殆不复称于文士之口,然流俗好之自若也。刘季高侍郎,宣和间,尝饭于相国寺之智海院,因谈歌词,力诋柳氏,旁若无人者。有老宦者闻之,默然而起,徐取纸笔,跪于季高之前,请曰:‘子以柳词为不佳者,盍自为一篇示我乎?’刘默然无以应。”力诋柳永的刘季高,当面对老宦者叫他也写词来看看的时候,无言以对。

而我更喜欢老宦者对刘季高的应对。世人常常只注意《论语·述而》里“三人行,必有吾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这句话中的“三人行,必有吾师”,忘记了后面的“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孔子在这里告诉我们,不但“善者”可以为我们的老师,原来“不善者”也可以为我们老师呀。对“不善者”,我们可以学习老宦者的为人默然态度,不争辩,不埋怨,说刘季高的不是,而是以“徐”的温和,“跪”的谦卑,“请”的至诚,“示我”的求问来应对。如此的温和,谦卑,至诚,求问,赢得了刘季高的“默然无以应”。

一切的为人尽在默然谦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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