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花谢了春红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这首《乌夜啼》词为史称“李后主”的南唐最末一个皇帝李煜所写。李煜(937-978年)为“南唐中主”李璟第六子,961年嗣位,即位后对宋称臣纳贡,以求偏安江南一方。975年,宋军破金陵,他肉袒出降,被押送到汴京,虽被封作“违侯命”,实沦为阶下囚,过着“北中日夕,只以泪水洗面”的日月。太平兴国三年七月卒死,年仅41岁。据宋人王至《默记》,李煜实为宋太宗赐牵机药所毒毙。李煜精于书画,谙于音律,工于诗文。他从一国之主忽然变为任人宰割的阶下之囚,继而英年早逝,领受了人生的悲哀。这些悲哀被李煜直切地倾泻在所有的书画诗文中,特别是他的词,“深衷浅貌,短语长情”,被后人称为五代之冠。

在这首《乌夜啼》词里,李煜将人生苦短、来日无多的失意与怅恨寄寓在对暮春残景的描绘中。“林花谢了春红”写对林花凋谢、春去匆匆的哀惋感叹,实际上是在写作者自己生命之春早已匆匆而去,而来日无多的伤心。“谢了”二字中所表现的惋惜之情本已强烈,复又于其后着力加上“太匆匆”三字,使惋惜感叹之情更加被烘托突出。“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一句则点出林花匆匆谢去的原因是风雨侵龚,而作者自己生命之春的早逝也正是因为过多的栉风沐雨。“无奈”是因为自恨无力改变环境但又不甘听凭风雨摧残的感怆。词人这三句对有情之生命面临衰败之际的之情表现之深厚,远过于杜甫《曲江》诗中“风飘万点正愁人”和晏殊《破阵子》中“荷花落尽红英”所写。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后三句将林花拟作情人知己,写出作者与其之间的依依相惜。“胭脂”之言源自杜甫的《曲江对雨》诗“城上春云覆苑墙,江亭晚色静年芳。林花著雨胭脂湿,水荇牵风翠带长。龙武新军深驻辇,芙蓉别殿谩焚香。何时诏此金钱会,暂醉佳人锦瑟旁?”花本无泪,为作者移情于彼。面对遭雨所袭而凋谢着的林花,作者如同看到一个情中女子,与自己惜别之时,伤心泪水流经脸颊沾上胭脂红色的样子。花固怜人,人亦惜花,泪眼相对之际,都知道彼此来日无多,与对方再度相会(“几时重”)的希冀已无法实现,因而怅惘惝恍如醉。花落不能重开,人亡不可复生,两两永不重合,岂不是此恨绵绵无绝期。本来整个这首《乌夜啼》词,从开头至“几时重”各句,一直都是含蓄委婉的,没有一个“愁”、“恨”、“伤”、“怨”之字。然而情到尽处不可隐,满腹愁恨点点滴滴一直积到最后,这时被全倾出来,结句“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一气呵成,发出深深的哀叹。江水滔滔东去,无穷无尽,犹如人生长恨之绵绵无期。全句为只着一个“恨”字而境界全出。

上一周有一天,朋友Z告诉我说要去开一个追悼会,因为一个朋友的丈夫过世,刚刚35岁。原因是因为加班太多,免疫力低下,体检查出肺部有阴影后一直出差,回来后才知是肺癌晚期。正好那天我也看到了新闻里讨论春节前在短短的4天内,清华大学相继有一位36岁的电机与应用电子技术系博士讲师和一位46岁的工程物理系教授“突然”死亡的事情。在这段时间,中国科学院和中国社会科学院还各有一位30有余更为年轻的学者先后辞世。媒体把这种中青年科学家夭折的现象归结为“过劳死”。我过去曾先为中国科学院的硕士,后为中国科学院和清华大学联合培养的博士研究生,在清华园读书两年后再出国完成了学业。所以做为中国科学院的一个院友和半个清华校友,听到这些年轻学者英年早逝的消息,心里为他们而无比惋惜,而脑海里浮现的就是李后主这首“林花谢了春红”的《乌夜啼》词。

林花为春天里美好的精华,春红是春天里美丽的颜色,如此之美好、如此之美丽,匆匆然然间竟自“谢了”。林花如此,而一切生命和人生又何尚不如此。李煜对“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的浩叹,与其说是他一已的失意情怀,倒不如说是整个芸芸众生所共有的缺憾和无数痛苦人生所相通的体验。现实世界里,常常似乎是好人多经磨难,甚至英年早逝,而小人得志,恶人却往往一帆风顺而丰衣足食、长命百岁。上帝若是公正慈爱的,为什么人间却会出现这样的不公平?古今中外一直都有人在问这个问题。司马迁在《史记·伯夷列传》说:“或曰:‘天道无亲,常与善人。’若伯夷叔齐,可谓善人者非邪积仁洁行如此而饿死!且七十子之徒,仲尼独荐颜渊为好学。然回也屡空,糟糠不厌,崦卒早夭。天之所施善人,其何如哉!盗贼日杀不辜,肝人之肉,暴戾瓷睢,聚党数千人横行天下,竟以寿终。是遵何德哉”(常言道:“天道无亲,常与善人”。伯夷与叔齐,该可以算得上是善人吧?为仁德而不惜饿死在首阳山上!孔门七十贤人之中,孔子独称道颜渊的好学。然而颜回却也是屡屡空乏,竟不时要以糟糠为食,又不幸早逝。难道上天对待善人竟是这样的吗?盗贼拓天天滥杀无辜,残暴之极,集千人横行于世,竟寿终正寝,这又是依何德行呢”)。《圣经》中“完全正直”但却无故受难的约伯也忿忿不平,发问道:“恶人为何存活?享大寿数,势力强盛呢?他们眼见儿孙,和他们一同坚立。他们的家宅平安无惧;上帝的杖也不加在他们身上。他们的公牛孳生而不断绝;母牛下犊而不掉胎。他们打发小孩子出去,多如羊群;他们的儿女踊路跳舞。他们随着琴鼓歌唱,又因箫声欢喜。他们度日诸事享通,转眼下入阴间。” “他们对上帝说:‘离开我们吧!我们不愿晓得你的道。全能者是谁,我们何必事奉他呢?求告他有什么益处呢?’ 看哪,他们享通不在乎自己;恶人所谋定的离我好远。恶人的灯何尝熄灭?患难何尝临到他们呢?上帝何尝发怒,向他们分散灾祸呢?他们何尝象风前的碎秸,如暴风刮去的糠秕呢?你们说,上帝为恶人的儿女积蓄罪孽。我说,不如本人受报,好使他亲自知道。”

但是,圣经里对这种人世间不公平的现象做出了很好的解释。在马太福音里,耶稣称这世界“又不信又悖谬的世代”。撒但欺骗了亚当之后,就实际上篡夺了上帝曾赋予给人类对地球世上的治权。虽然万物万事仍掌握在上帝手中,但基督承认撒但为这世界的王。而既然世界在这魔王的治理之下,出现不公不正的情况,是不难想像的,因为连耶稣基督都被钉了十字架,其他正直的追求天国原则的人,又怎么能幸免!但耶稣说:“现在这世界受审判,这世界的王要被赶出去。我若从地上被举起来,就要吸引万人归我。”上帝要通过耶稣从撒但手中收回对世界的治理权。黑暗掌权的时候必将过去,公正审判的时间一定会到来。智慧之王所罗门在《传道书》中写道:“世上有一件虚空的事,就是义人所遭遇的,反照恶人所行的;又有恶人所遭遇的,反照义人所行的。我说,这也是虚空。”“凡事都有定期,天下万务都有定时。”“无人有权力掌管生命,将生命留住;也无人有权力掌管死期。这场争战,无人能免,邪恶也不能救那好行邪恶的人。”“这一切我都见过,也专心查考日光之下所做的一切事。有时这人管辖那人,令人受害。我见恶人埋葬,归入坟墓;又见行正直事的离开圣地,在城中被人忘记。这也是虚空。因为断定罪名,不立刻施刑,所以世人满心作恶。罪人虽然作恶百次,倒享长久的年日。然而我准知道,敬畏神的,就是在他面前敬畏的人,终久必得福乐。恶人却不得福乐,也不得长久的年日;这年日好像影儿,因他不敬畏神。”《圣经》里也有明确的关于生命有灵、死后有审判的教导。“按着定命,人人都有一死,死后且有审判。”由此看来,上天对我们每一个人的审判报应都有定时。正如所罗门一样坚信,“日光之下所做的一切事,都是虚空,都是捕风。”这日光之下的一切事包括“人一切的劳碌”,也包括眼前世界上一切不正常的情况。“都是虚空”即都是暂时现象,必不长久。对上帝公义的怀疑起于对生死的不完全不正确的看法,是因为把人生肉体的终结当成了永远的终点。如果我们只把眼睛放在大地之上和放在肉体的需要上,我们的眼光必越不过坟墓的界线,而只能以现世短暂的现象作为判断一切,乃至判断上帝的标准。圣经的《诗篇》上说:“求你指教我们怎样数算自己的日子,好叫我们得著智慧的心”。做一个智慧的人,就必不单著眼于眼前的事及其带来的冲击,更将其视野朝向永恒,因为永恒比人一生的寿命要长得多。

以这种永恒的视野来再看花谢春红,以及看人生的磨难甚至早逝,就会有和“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所不同的感受。生命脆弱如春天之林花,我们不知明天的道路,更不知那最后审判的日子什么时候来到。如果我们只把自己生命的中心寄托在短暂的春红之美丽上,为江山、地位、学历、财富等等实际上的虚空之物而去千方百计拼命,一生劳碌,争个你死我活,我们就会如同捕风,生活就毫无喜乐,毫无把握,甚至丧失了自我、丧失了健康、直到丧失了生命。而理解了永恒比人一生的寿命要长得多,有了永恒的盼望之后,就是找到了一个不变的支点,找到了一种不受时间空间的囚禁,不被生活遭遇甚至死亡所摆布,不被所有人间虚幻之事所捉弄的超然境界,就是回到了真正的自我生命。在这种永恒中,林花春红以及人世间的一切美好,都可以所赞美和所使用;花开花落和人世间的一切曲折,都可以所惋惜和所关顾,但却不会为之执着、迷惘、痛苦、耽忧和仇恨,甚至异化成它们的奴隶。这种永恒的盼望,让我们珍惜这真生命基于一切,助我们悔改自己、洁净心灵,从而让我们谦卑下来,而能以更平安和喜乐的心去面对我们在现世上的每一天的学习、生活和工作,走行义得胜的道路,因为唯有这样,才能面对上帝最后的公义审判,让我们的性命在死亡中得到保全。

今天,在万朵林花中,我看到了自己的那朵生命,在短暂的春天里,她渴望开得丰盛,与春红相称。我也知道,在花谢春红之后,她会化做春泥,默默地和大地一起滋养着树根,待到明春,她还一定会再回来,在万花丛中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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