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的记忆

这几天下大雪,每天早早起来,用铲雪机和雪锹,要花上一小时的时间,连吹带铲,才能把房前和房边两面、车道和大路旁的人行道上的雪扫完。今天雪下得比昨天小一些,略晚起来,扫完雪后,站在屋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人就象画面一样定格在那里了。

天空里依然细细碎碎地飘下来片片雪花,有一片漫不经心地轻轻飞舞落到我的手上,定眼看着它在掌心里慢慢地化成潮湿的纹理,心里竟有点入了惑去的感觉,浮起那些关于雪的记忆。

小时候江南故乡的雪和北方的雪下得不一样,几乎从来没有漫天飞舞轻轻扬扬的样子,而往往是一场雪在一夜之间很短的时间内便突然地落了下来,所以我对下雪没有留下太多的印象。故乡的雪给我留下的间接的回忆就是经过雪冻后的大菜(梅菜)格外地香甜。小时候冬天的餐桌上,肉常常是只有在过节来客的时候才会有的奢侈东西,更多的就是看着在小煤炉上的嘟嘟作响煮着的一锅青青的大菜。除之以外,悬挂在我记忆的风中,还有那些在雪霁后的阳光下闪闪发光、清透明亮的节节冰棱。我常常在一个人跳起来或站在石头上就够得着的屋檐下,把冰棱敲下来。把它们握着,从左手换到右手,快乐地体会着有刺骨般的冰冷的它们在自己的掌心里化成水的过程。有时也或把它们含在嘴里,作冰棒吸着,常常也发现它们竟有一丝淡淡的甜味。

后来去了东北的沈阳,在那里中国科学院的研究所里读了三年的研究生,见识了真正的大雪,也正是在雪地上开始学习骑单车。记得有一次,和另外也是新学骑单车的一位同学去东北大学物理系上课。在路上那同学要装帅,单手控制他的车把,把他的左手伸出探我的单车,结果平衡控制不好,我们两人的车都在雪地上摔了,路人和我们自己的笑声随着白雪慢慢在夜色里变淡。那几年的冬天,我常常站在屋子玻璃前,看着外面的雪飞,在玻璃呵起一片雾,然后用指尖在上面画一个又一个的圆。北国的雪天,那玻璃上面的每一个圆,都有一份无忧无虑的甜蜜。

在东北三年唯一的遗憾,是没有能再往吉林长白山走去看雾淞和雪淞。据说,雪淞的形成,主要源于地处平缓的丘陵高原,地下水分含量较高,火山喷发形成的温泉附近。零下30℃的低温和零上50℃的温差,可以使水形成浓雾,一遇到冬天高海拔气流,就开始出现雾淞,进而形成雪淞。我期望有一天,可以漫步在天池湖畔、或白河和松花江两岸,在染白树木、染白大地的氤氲缭绕的雾气里,观赏万顷雪淞的风情雪韵。

离开东北,雪与梅是我在北京学画国画时候画得最多的。北京四季分明,但是在冬天渐渐下雪下得少了。于是我每遇周末,要么在石头上篆刻印章,要么在斗大的宣纸上“踏雪寻梅”。画的往往都是大幅的雪梅,习作都被朋友们拿回他们家去了,竟然没有给自己留下一张。

后来到了北美,每年都要下几场大雪,我对下雪不再有任何新鲜感了。有一天在办公室,写下了卢梅坡的《雪梅》诗:“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诗俗了人。日暮诗成天又雪,与梅并作十分春。”白人秘书问我这中文诗是什么意思,结果我怎么讲也没有能给她讲清楚,雪和梅花对中国文化的意义。北美的老外看雪多了,但很少有看过中国的梅花的人,他们理解不了雪飘梅开之时,梅有傲骨色采,雪有冰洁风韵,之间又有什么关系。

人生的许多事情,就像落雪时候这在我掌心里慢慢地化成潮湿纹理的雪花一样,永不能重新再来。无论是甜蜜或苦涩,期待或思考,就象该下的雪一样,终归会下来,也终归会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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